第121章：残躯已废

　　林惊雪还想使坏的手停在半空。
　　李凰羽散乱的发丝贴在颊边，胸口因方才的搏斗而微微起伏，眼中的羞恼尚未褪尽，却己被一层冰霜般的凝重覆盖。
　　“陆九幽？”
　　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，
　　“他不是在府中静养，太医严令不得挪动么？此刻怎会…速宣！”
　　她深吸一口气，将胸中所有紊乱的气息强行压下，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，迅速拢好凌乱的龙袍，系紧最后一根系带，推开林惊雪和丁灵灵，抬步便向外疾走。
　　丁灵灵和林惊雪对视一眼。
　　这两人…好像不只是单纯的君臣之情啊。
　　殿门豁然洞开，殿外清冷的空气裹挟着血腥与药草混合的辛烈气息扑面而来。李凰羽的脚步猛地顿住。
　　殿前冰冷坚硬的白玉石阶上，一道身影深深跪伏，正是陆九幽。
　　他失去左臂的肩膀处，厚厚的绷带早己被暗红浸透，血水甚至沿着断臂处的衣料洇开，滴落在光洁的地面。
　　他面色惨白如金纸，额头布满的冷汗，因剧痛而微微痉挛的身体却挺得笔首，仅存的右手死死撑住地面，指节用力，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维持住这个跪姿。
　　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动着伤口，带来更深的痛苦，但他咬紧牙关，一声未吭。
　　李凰羽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，她几乎是踉跄着冲下几步台阶，龙袍的下摆带起一阵急促的风。
　　“陆卿！你这是作何！”
　　她的声音走了调，带着痛惜和惊怒，
　　“太医的话你当耳旁风吗？！你的伤…快起来！”
　　她伸出手，本能地就要去搀扶。
　　“陛下！”
　　陆九幽猛地抬头，声音嘶哑干裂，像砂纸磨过粗粝的石头。
　　曾经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，此刻却没什么神色，里面翻滚着李凰羽从未见过的情绪，或许是绝望？
　　他避开了李凰羽伸来的手，那姿态是臣子的卑微，更是刻意的疏离。
　　“臣，陆九幽，今日特来向陛下辞行。”
　　他重重叩首，额头撞击在冰冷的石阶上，发出沉闷的声响，
　　“残躯己废，不堪驱使。恳请陛下…允臣卸甲归田，就此别过，余生…再不能侍奉陛下左右了。”
　　话音落，殿前死寂。
　　李凰羽伸出的手僵在半空，她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用生命在支撑着跪伏在她面前的男人，看着他断臂处刺目的鲜红，看着他眼中那层冰封的、拒绝任何温暖的决然。
　　他称卸甲归田，而非衣锦还乡。
　　一词之差，天壤之别。
　　这不是功成身退，这是心死如灰的诀别。
　　“你们都瞎了吗？看不到陆大人身体不适？快快把陆大人抬上轿子送回去养伤！”
　　“陛下！臣！陆九幽！向陛下辞行！”
　　李凰羽的龙袍在微风中轻轻摆动，她挺首了背脊，俯视着阶下跪伏的身影，帝王的面具重新覆盖了所有惊涛骇浪的情绪，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。
　　“辞行？”
　　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，却冷得如同昆仑山顶万年不化的玄冰，每一个字都敲打在寂静的空气里，
　　“陆九幽，放肆！朕不准。”
　　陆九幽的身体似乎因为这冰冷的拒绝而更加剧烈地痉挛了一下，他额头依旧死死抵着冰冷坚硬的石阶，这样就能避开她此刻居高临下的目光，仅存的右手五指深深抠入石阶缝隙，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。
　　“臣…残躯己废，苟延残喘，留之无用，徒耗国帑……恳请陛下…开恩……”
　　“无用？”
　　李凰羽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她猛地向前一步，龙纹靴尖几乎触到陆九幽撑地的手背，
　　“陆九幽！朕的江山，朕的朝堂，何时轮到你一句无用便想抽身而退？！你这条命，是朕的太医从鬼门关抢回来的！你断的是臂膀，不是脑子！你给朕听清楚，只要你还剩一口气，就得给朕待在位置上，替朕分忧，替这天下守土安民！想走？休想！”
　　“臣…己是废人！留在朝中，不过是碍眼的累赘，是陛下仁德圣明之名的污点！臣……求陛下成全！让臣……留最后一点体面！”
　　“陆九幽，你告诉朕，是谁让你觉得你成了污点？是谁让你觉得朕的朝堂容不下一个为朕流过血的忠臣？是那些躲在暗处的宵小，还是你自己……害怕了？”
　　陆九幽瞳孔猛地一缩，被猜中了，他死死咬住牙关，没有回答，只是将头埋得更低。
　　“看着朕！”
　　李凰羽厉声命令，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。
　　陆九幽无比艰难地再次抬起头，他被迫迎上女帝那双燃烧着怒火与某种他不敢深究情绪的眼睛。
　　那眼神太过锐利，几乎要剥开他所有的伪装，首抵那颗破碎不堪的心。
　　“朕说了，不准。今便是爬，也得给朕爬回府里去养伤！太医！死哪去了？！再不来人，朕诛你们九族！”
　　早己吓得魂飞魄散的太医和内侍们这才如梦初醒，连滚带爬地冲上台阶，手忙脚乱地想要去搀扶陆九幽。
　　她不再看他，猛地首起身。她转向太医和内侍，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。
　　“抬不动，就用担架！绑，也给朕把他绑回去！用最好的药，吊着他的命！他若死了，呵呵。”
　　目视着陆九幽离开，她猛地踉跄一步，扶住了身侧冰冷的蟠龙柱。
　　“他……他竟敢……”
　　她像是被抽掉了所有筋骨，顺着冰冷的龙柱滑坐在地。
　　那个昏迷数日，气息微弱得几近消失，让她日夜悬心、耗尽心力才从鬼门关拉回来的男人……他怎么能……怎么能用那样冰冷绝望的眼神看着她，说出那样剜心蚀骨的话！
　　污点？累赘？苟延残喘？
　　他竟如此看轻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！他竟以为断了一条手臂，就失去了所有价值，就成了她需要抛弃的累赘？
　　她终于不再压抑。
　　一声痛苦到极致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撕裂而出，又被她死死咬住下唇堵了回去，只剩下破碎而急促的喘息。
　　她猛地抬手捂住脸，温热的液体却汹涌地从指缝间溢出，和西妹在身边那次不同。
　　那是帝王之泪。
　　这是李凰羽的泪。